妈:
最近家里好吗?抱歉今年过年没有回家。你们寄来的腊肉我照着你的法子加了米粉隔着水蒸熟了,可是味道总没有你做的好吃。
15年。我离开你们独自到上海生活已经整整15年了。
到现在我还特别清楚地记得,15年前的那个暑假,我收到了上海寄来的大学录取通知书。那时候17岁的我心里是满满的憧憬和期盼,恨不得立刻长出一双翅膀,飞到这个人们口中的大城市,飞入那个师兄师姐口中充满梦幻魅力的大学校园。
你以为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吧,其实在我收到通知书那天晚上,我在你和爸爸的门前偷偷听见了你们的谈话,你跟阿爸说,上海太远,叫阿爸想办法劝我毕业以后一定要回来。我听到阿爸喏喏地应着,而当时的我,心里想的却是,我才不回来呢,劝我也没用。
两个月的暑假很快过去,在假期的最后一天,我踏上人生第一趟长途火车。那天是你和爸爸一起送我上车,一切都安顿好了之后,你们还不停地对我座位上铺、下铺甚至旁边铺位的人说,请多多关照她,她是第一次出远门。
你知道吗?当时的我低头不语,其实是因为感觉特别尴尬,觉得整车人都在看着我,所以我黑着脸让你们别说了,之后还说火车要开了,叫你们赶紧下车回去吧。你们根本没回去对不对?其实我透过车窗都偷偷看见了,爸爸拉着你的手,躲在站台的柱子后面偷偷看着我,你手一直在抹眼睛,我知道你又哭了。突然,我的情绪就绷不住了,眼泪根本控制不住地从眼角滚落下来,我咬紧嘴唇,把窗帘拉严实,而那等待列车启程的五分钟,变得特别特别漫长……
在学校里的日子里,我大多用电话跟你联系。在电话里告诉你,我跟同学去看了东方明珠,爬上了好高好高的大楼,在城隍庙里吃了小吃,拿到了学校的奖学金。而不管每次我跟你说什么,你都接问一句,钱够不够?我每次都说够啦够啦,不用打钱给我啦,你却不放心地补上一句,“要多吃点东西,什么时候放假,早点回来,我给你买好吃的。”
大四那年暑假,我收到了复旦大学寄来的研究生录取通知书。四年独立生活的锻炼,我已经能坦然适应这座城市里的一切。暑假开始前的那天,我给你打了一个电话:“妈,研究生录取通知书拿到了,还有,我找了一份暑期实习,今年暑假不回家了。”
电话里的你,突然失了言语。连那句钱够不够都忘记了说。半晌,你才回复我几句:“别太累了,注意身体,还有,如果感觉累还是回来休息几天吧。”
我嗯嗯啊啊地应付着,心里想着的却是即将开始的实习,简单应付几句以后就挂了电话,留给电话那头的你,只是电话忙音的回响。
24岁那年,我开始工作。每个月只有几千元的工资,和两个同学一起在中环附近租住着一套房子。我兴奋地跟你们说世博会、说单位组织我们去参观国际金融中心。你兴奋地告诉我,爸爸说要带你来上海看我。
那年的五一,你们俩登上了我曾经坐过无数次的那趟列车,咕嘟咕嘟,从家乡慢慢地开到上海来。因为你们的到来,我把自己租住的小窝精心收拾了一番。没想到你们推门而入的那一刻,脸上的笑容突然僵硬。本来说好三天假期去上海逛逛,你们不顾我的强烈反对,开始为我重新购置了全套新的起居细软,我记得爸爸将房间里的所有角落打扫得一尘不染,而你不吭声地把灶台上厚厚的油腻全部擦洗干净。
最后一天下午,我坐地铁送你们去火车站,看着爸爸有些吃力地爬上上铺的席位,我突然觉得鼻子好酸。这一次换成你们对我说:“你快回去吧,火车要开了”,而这一次又换成了我,站在车窗外长长久久地凝望着你们在车里的身影,还故作轻松地挥挥手。
我记得距离开车还有5分钟的时候,你们最后从车里朝外挥了挥手,然后就紧紧地拉上了窗帘,我知道,你们也如当年的我,怕全车人的瞩目,更怕被我看到,连爸爸的眼圈,都早已泛了红。
现在的我,在上海有了自己的家。
你们从每个月跟我打好几次电话,变成了每天孜孜不倦地在朋友圈里给我点赞。
去年我们视频聊天的时候,我发现你的手机又慢又卡,后来通过网上买了一部手机邮寄给你,你拆开以后,埋怨我乱花钱,但是之后跟我聊天,却还是用原来的旧手机。
“为什么不用新手机?”我不止一次地问你。而你总是含含糊糊带过,不直接回答我。
直到有一天禁不住我的再三逼问,你才告诉我,是因为你不知道怎么把通讯录导入新的手机,所以旧手机迟迟不敢扔。
那时候我手里正好攥着一根手机数据线,在我眼中,导通讯录不过是一根数据线,几步操作的事情,想不到心目中无所不能的你,却遇上了这样的苦恼。
那个晚上,我才发现,自从17岁选择了离家以后,渐渐地,我变成了你和爸爸存在手机里的一个符号,可以发消息,可以点赞,可以浏览照片,可以评论,唯独,无法陪伴。
那天晚上,我偷偷买好了回家的车票,尽管辗转数十个小时的车程,但是就像你曾经对我说过的,有许多东西,比别的更重要。
虽然很少说,虽然我知道你也会不好意思听。但是,我还是要在这里认认真真地感谢你和爸爸。谢谢你们用翅膀呵护我走过整个幸福平安的童年,谢谢你们用了自己全部力气在我需要的时刻给我爱护的帮助。也许你觉得,我像飞上了天的那一只风筝,越飞越高,越飞越远。但我想告诉你,我和你们之间的链接永远不会断开,因为我和你们之间永远会有一根线,你牵着那头,我拉着这头,这就是我对你们的爱,羁绊牵挂、思念永远。
妈妈,我爱你!
女儿:小婷
(作者单位:上海市人民检察院)